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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目录 第 107 章

作品:《循循

    五月起,大魏各方被战火席卷。

    听说阿鲁国也在内斗,但大魏无心关注。西北诸君,随江鹭举起反旗,兵欺东京;东南道,南康王府永平郡主江飞瑛,以“朝廷无道,逼人骨肉相残”为由,同样起了兵;再有西南道,张寂集合那些起义的盗匪、农民,管朝廷要一个说法,同样反了。

    东京被四面八方逼峙,君臣却斥四方军马为乱臣贼子,无臣节不忠君,召各路勤王兵马,平定这些叛乱。

    七月燥热,姜明潮坐在姜府阴凉些的院中,一边听着仆从为他念那些最新的奏章,一边听着蝉鸣聒噪。

    东京要败了。

    江鹭的兵马已经日益逼近,策反飞纸日夜飞在东京上空,被百姓捡到,弄得满城人心惶惶。无论朝廷如何说贼兵距离东京还有很长一段路,东京百姓们仍啼哭咒骂。

    百姓们开始攻讦朝堂:为何不肯认错?难道凉城之事,真的像贼子说的那样,是东京逼出来的吗?难道姜太傅真的叛国,却还在朝上一手遮天?

    小公主暮灵竹第一次在朝上掀帘生气,指责那些互相推搡的臣子:一心对敌之际,为何仍不能同心?

    然而大势已去,一切都要结束了。

    念完一封封折子的仆从退下去后,清寂的院中便只有姜明潮一人闭目坐在竹躺椅上了。

    躺椅轻轻摇晃,如秋千一般。

    姜明潮模模糊糊中,感觉一道人影坐下,拿起一旁的蒲扇为他祛暑。那人纤瘦而伶仃,发鬓如云,眉目如月,温温柔柔地坐在身侧陪伴他。

    姜明潮心知这是幻觉。

    毕竟他的眼睛已经看不见了,耳朵不太能听清声音,话也不太能说出来。今晨时,他连出门都做不到。等醒过神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经昏迷了大半日。

    奏折只能送到姜府,奏折内容只能由仆从高声念出……而即使他们故意念错,姜明潮也发现不了了。

    姜明潮意识到自己的时日恐要走到终点。

    而今幻觉出现在自己身畔,他便知道大限到了。

    姜明潮睁开眼,一片幽黑中,他侧过脸,朝向自己身畔那纤纤幻觉:“静淞啊。”

    她温温和和地打扇相候。

    姜明潮失神:“你我早年把姜循教的太好了。而今你我伟业被她一手毁掉,我竟左右为难啊。”

    “姜夫人”安静地看着他。

    姜明潮出神:“东京保不住了,傀儡公主无法对抗从战火和仇恨中走出来的强敌。我至今查不出叶白为何如此古怪,可我也知道不能把朝政交给他这样的人手中。事到临头,我竟然要向姜循认输。”

    他沉默下去。

    他的抱负是施展不了了——原本还有机会,但是自从姜循和江鹭联手起兵,又杀了伯玉,攻他名声,这局势便坏了下去。

    他这几个月,一直和那几人斗法。可是朝廷对武臣多年打压,厉害的能打仗的都在西北,都在江鹭和江飞瑛阵营中,连张寂都投

    向了他们……东京根本赢不下来。

    姜明潮早知道东京必输。

    他亦早知道自己拿不到解药,活不下来,无法和姜循继续斗了。

    他其实有一个法子:教好小公主。君权总是厉害的,君心总是万民朝拜的。

    可姜明潮此生最痛恨的便是君权。

    临终之际,他宁可向姜循认输——

    助他们攻下东京,赢得民心,毁灭君权,求臣权强盛。

    姜明潮喃声:“那个叶白寻了借口,闭门不出。而我的人拦到消息,杜家那个小丫头悄悄和城外传信,为循循他们指路。我知道杜家那小丫头的心思,她看出局势不好,要给杜家求个活路呢。

    “所以我和阿鲁国人又联系了……阿鲁国现在被那个回去的公主闹起内乱,伯玉拉扯起来的几位将军不服气,带兵逃出阿鲁国。我便用我最后的权利,为他们在蜀地开了通道,让他们一路兵至东京。我骗他们说,攻下东京,他们就可以挟持东京威胁天下,要求大魏和他们谈判,给他们机会。其实怎么可能呢?江鹭的军马,江飞瑛的军马……谁会认阿鲁国的逃兵呢?江鹭更恨阿鲁国恨得要死,挫骨扬灰恐怕都是轻的。

    “东京名正言顺被那几个孩子拿下了。他们是大魏的功臣,建立新的朝堂新的秩序。静淞,你说,这样是不是很好?”

    “姜夫人”轻声:“那么,阿竹呢?”

    姜明潮无言。

    姜明潮唇角浮起一丝笑:“静淞,你说我这辈子所求,到底算怎样的结局呢?”

    他到底有没有成功呢?

    若是没有成功,可他终于让暮氏衰败,无力强盛。

    若是成功,他到底见不到那一日,也终究没机会亲手去实现抱负啊。

    --

    夏日午沉,姜明潮无声无息地死在自家院落中。

    过了一日,宫中的暮灵竹才得到太傅身死的讣告,而她正茫然地看着太傅临死前写的一封书信,为她道明一切。

    暮灵竹站不稳:杜嫣容和城外联络,投靠贼人;叶白想看东京亡于此节;而阿鲁国逃将攻城。

    宫女疾道:“殿下,外面——”

    暮灵竹跟着宫女走出宫殿,看到飞飞扬扬的纸屑飘在半空中。有卫士抢到一些纸屑,那些纸张上写着让东京百姓投降的话,写着让摄政公主开城门跪请阿鲁国将军入城的话。

    这是阿鲁国将军的宣战信。

    正像姜明潮说的那样:他打开了蜀地通道,请阿鲁国军马入大魏。他叛国叛到了极致,什么名节臣心全然不在乎。

    若是想逃,这是最后的机会。

    暮灵竹站在围栏前,手握两封信。一封是太傅写给她的劝告书,一封是卫士拦截的阿鲁国传遍全城的劝降书。夕阳铺满半边边,轰轰烈烈地焚烧天际,有一种盛而衰的凄美。

    宫女惶然:“殿下?”

    暮灵竹扶着围栏的手发抖。

    生死存亡之际,暮氏公主血脉里存留的骄傲

    终被激发出来——宫人听到年少的摄政公主轻而坚定的声音:“绝不开城门,和阿鲁国铁蹄死战。

    “我纵亡于此,大魏国也不会亡于此。

    “告诉全城百姓不必慌张,那些是劝降书,朝廷没有放弃他们。”

    卫士:“那些反贼——”

    暮灵竹想到江鹭和姜循的面容,眼睛极快地眨一下。她又恨又伤心,又迷惘又沉着:“……亦不理会。”

    --

    阿鲁国敌将忽然兵至东京城下,攻城之举惹得满城惊惶。

    东京早想过敌军有兵至城下的可能,但东京一直以为敌军会是江鹭他们,没想过阿鲁国的可能。而阿鲁国万千将士像是一夜之间突然冒出来,快速攻城,让东京根本来不及反应。

    君臣和百姓皆惊。

    混乱之际,暮灵竹出来主持局势。

    说来荒唐,做摄政公主做了半年,没有一样事是这位公主做主的。但姜太傅一死,叶白也出于不知名的原因避让,朝局大权居然回到了这位公主手中。

    当然,也可能是局势艰难,无人有心和公主争权。

    朝臣人人都知前途暗淡,各自寻求机会,没人在乎一座终要被碾压的皇城的命运。

    只有暮灵竹在意。

    这是她的皇城,她的子民。

    暮灵竹登上城墙之时,杜嫣容出现在叶府。

    叶府一如既往地空荡,叶白托病不见任何人,杜嫣容是带人硬闯,才见到了叶白。

    正堂四方有风,叶白坐在空无家具的堂中独饮。树叶簌簌摇落,此地像华丽的活人坟墓。

    杜嫣容想到暮灵竹告诉自己的那些话。此时她见到叶白,依然忍不住将这位青年从头到尾打量一瞬——

    满东京人眼拙。

    她也失算至此,没料到叶白的真实身份。

    杜嫣容立在堂下,乱叶纷飞,无人来迎。

    她自有一腔坚持,轻声细语道:“姜太傅已逝,叶宰相闭门不出,不知情者,还要以为叶宰相和姜太傅如何情深,为姜太傅而魂不守舍呢。”

    叶白慢悠悠饮酒:“杜娘子不必激我。我并不在意这些。杜娘子请回吧,我早说我近日有疾,无心理朝啊。”

    杜嫣容:“你是无心理朝,还是巴不得东京亡在这场战乱中呢?”

    叶白眼皮微微一跳。

    杜嫣容玉容雪肤,神色变得凛然,朝前款款入室:“阿鲁国人围城,满城百姓嚎哭,东京无人有领兵之才,无人站出来主持局势。

    “叶宰相,叶郎君,叶清之,叶白……或者,我该称呼你为‘程郎君’呢?来自凉城的程家麒麟子,程应白程郎君,唯一真实的只有你的脸,还有你的字——清之。”

    杜嫣容想到宫中暮灵竹闪着泪光的眼。

    杜嫣容微微发抖,厉声:“清之清之,举世皆浊你独清。你当真是程家的郎君?程段一家因冤屈而亡,江郎君为凉城奔波多年……你又在做什么?若非阿竹愿意说出来

    (),我真不敢相信。”

    叶白目光幽冷。

    然而杜嫣容以为他会愤怒?()?『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他却没有一丝情绪。

    他甚至轻轻笑一声:“杜三娘子,我说过了,不必激我。”

    他自顾自:“无论你如何说,我都不会承认,也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杜嫣容盯着他。

    满堂昏暗,他如幽魅一般藏身其中。幽魅亦有求,他当真疯狂至极。然而、然而——

    杜嫣容深吸口气:“程应白,你既是程家出来的人,你必有领兵之能,帅军之才。东京是有禁卫军的,只是张郎君离去后,东京深陷乱局,新的指挥使无法服众。而今满城战火,民心惶惶,你了解东京局势又有领兵之才,何不站出来,率领禁卫军抗敌?”

    叶白如同没听到。

    杜嫣容见他如此,便沉默一会儿说:“这是阿竹拜托我来请你的。”

    他听到“阿竹”,只是眸子晃了一晃,依然不为此惊讶——自然,如今知道他身份的,只有那么寥寥几人。自然是暮灵竹泄露了消息。

    叶白微微一笑。

    看,谁不背叛谁呢?

    小公主一副信赖他的模样,关键时候,不一样要出卖他吗?

    而暮灵竹显然出卖他出卖到了极致——杜嫣容一字一句:“你若不出来带兵,我和殿下便会告知天下,你是程家郎君。”

    叶白失笑。

    叶白笑问:“杜三娘子,你觉得到了今日,谁在乎我是谁呢?我就算是冤魂……难道东京朝臣还能吃了我不成?你们自顾不暇……哪有空管我是谁?”

    杜嫣容:“东京百姓不在乎你是谁,满朝文武到今日也不在乎你是谁,但你自己在乎你是谁。”

    叶白顿住。

    这位杜娘子果然口舌了得,果然十分厉害。

    暮灵竹托她来当说客,她斩蛇只掐七寸:“你是凉城程老元帅的儿子。你们程家满门忠烈,纵死得冤屈,绝不死得懦弱。

    “你若是不肯出来带兵,我就告诉天下人,你是程家的麒麟儿——让世人看看,程段一家满门忠烈,最后苟且活着的人,却是怎样一个想将东京送入火坑的人。

    “如今满天下都在说程段一家的冤屈,都在道东京的不是……你要当那个例外吗?要让满天下知道,程家出了你这么一个逆子,违背祖训不敬祖宗。程家人不是反贼,但你是。”

    叶白冷冷地盯着她。

    他眼眸中的火幽暗万分。

    世人恐会为此惧怕,可站在他面前的,是昔日和姜循齐名的杜三娘子杜嫣容。杜嫣容不畏惧他,杜嫣容有本事在发疯的姜明潮手中救人,也有本事放出消息,告诉天下人他是谁。

    叶白缓缓笑起来。

    他已然愤怒,可他仍温温笑:“乱臣贼子又如何?他们若是不服气……就从地下爬回来指责我啊?”

    他倏地起身,戾道:“他们爬得出来九泉吗?!”

    杜嫣容:“若是昔日凉城火灾那夜,

    ()    有人去救,程段一家便不会满门抄斩。只要四方城郡有人看到狼烟,有人出了兵……凉城事就有转机。”

    杜嫣容眼中泪光闪烁,轻声:“叶郎君,程老元帅当夜一定非常希望有人来救他一家,救凉城满城百姓。”

    叶白面如恶鬼。

    他脸如鬼白,森冷无比,毫无血色。他盯着杜嫣容,陷入混乱——

    爹爹伯父他们曾经那样希望过吗?

    是啊,他们必是希望的。为了该死的边关安危,他们逼他和公主联姻,逼他和幼时的姜循分开,逼他练武逼他掌兵……

    一些全是混账的人,死得无声无息。他离家出走想报复他们,想让他们知道他有自己的人生他不愿意当将军不愿意打仗,想让爹娘向他低头向他认错……

    可是他等到了什么?

    叶白立在空荡荡的堂屋中。

    有水溅落在冰凉的地砖上,如涟漪开花,如落花痕淡。

    ……那已经过去三年了。

    --

    “诸位莫怕!”立在城楼上敲完鼓的暮灵竹,回身面对着下方将士,面对着聚集城下的百姓。

    她从未面临这样的局面,从未有机会看到这样多的人朝自己叩拜朝自己祈福。她听到小孩啼哭,看到妇人呜咽,她单薄的身子被衣袂裹挟,脸上无血目中明光。

    她朝她的子民发誓:“我绝不背弃东京,绝不逃离东京。我和你们同战。”

    指甲掐进掌心,她痛得鲜血绵密,却仍说下去:“只要渡过此难关,朝堂会认错……我已快马加鞭向江世子递降书,他们有大批兵马,只要我们坚持十日,他们兵马便会解东京围困之局。”

    暮灵竹微笑:“我们会安全。”

    代价却是让权。

    然而无论代价是什么,满城百姓听到江鹭的名字却兴奋欢呼,开始看到了希望。在漫长的对峙中,原来连东京百姓都觉得朝堂错了啊。

    暮灵竹出神之际,听到铁蹄溅地声,听到鼓声响彻天地。身边卫士上前提醒,暮灵竹才侧过身朝城下看。

    城楼上的将士和城下的兵马、百姓,一同看去。

    年轻的、俊美的叶白伏在马背上,带着兵马奔至城楼下。白袍在风中轻扬,尚未沾血。年轻的将领抬起头,朝楼上的公主拱手。

    叶白高声:“殿下,臣请带兵出战——”

    周遭声静,又倏然迸发出更多的热情来:“是叶宰相!叶宰相要亲自率兵?”

    “叶宰相马术好厉害。”

    “以前只以为叶郎君是文臣,可今日看上去,他穿战铠也像模像样啊。”

    暮灵竹一言不发。

    她立在城楼上,遥遥看着叶白下马。白袍小将在卫士邀请下快速上楼,红缨飞扬,步伐稳健。他跪在她面前,以武臣之力拱手,仰脸端然:

    “请殿下允臣出兵。”

    暮灵竹缓缓俯身。

    许多岁月如水如雾,在她眼前穿梭,又如走马灯一样悠然消逝

    。

    幼年时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抱着娘亲尸体大哭的日子,稚嫩问着谁来救她的日子,嬷嬷死前把画像送到她怀里的日子……她打开那幅画。

    画帛粗劣,画工普通,画中少年郎英俊风流。

    她在宫中校场中看到着官服的青年文臣为她拦住恶兽;她在生辰日抱着画帛入睡;她颤着手端不好药汁,被青年扣住肩,眼睁睁看着父皇在面前病逝。

    故事最终定格在,他牵着她的手,踏过龙尾道,奔过丹墀青砖,将她送到摄政傀儡的位置上。

    她曾以为那是新的开始,其实那已是结局。

    若画中少年郎长大,若少年郎走出画帛,便应是眼前这模样——

    年少的公主俯身,扶起意气郎君,轻声:“本宫准了。”

    --

    阿鲁国围城十日,年少的摄政公主和年轻的宰相相互扶持,带着东京百姓和禁军一同展开这艰难的守城战。

    守城因敌军到来的突然而展开得仓促,可是守城没有那般难。因阿鲁国敌军围东京之势,四方兵马不会不知。

    有人建议他们等待,等到东京破城,阿鲁国占领东京,他们再去收割果实不迟。但得知东京被困,江鹭、江飞瑛、张寂,便都毫不犹豫地做了同一个选择——

    无论暮灵竹是否向他们求救,他们都会救东京。

    七月中旬,江鹭、江飞瑛、张寂三方兵马在城外汇合。阿鲁国将士被左右夹击,城中叶白发现城外援兵至,直开城门,迎战敌人。

    军马战于城外,战于街巷。

    残兵被攻战一日,随着领兵的阿鲁国将军战死,敌军溃不成军,纷纷投降。

    战火燎原,叶白站在血泊中,迷茫地看着那道城门在眼前被推开。

    “轰——”

    尘土飞扬,万千尸骨好似在一瞬间被碾灭成尘埃。

    他茫茫然地看去,似看到万千故人在战火中朝他挥手朝他告别。他看到爹娘走向烈火的身影,亦看到城火烧得漫然无边。他不曾留在那一日,他却好像一直留在那一日。

    杜嫣容说,若当夜有人救凉城,程段一家就不会那般惨烈……若有人救东京,东京就不会成为第一个凉城。

    杜嫣容说,这是暮灵竹告诉她的。

    尘埃分开,故人身影消失,战火血泊间,叶白看到的从城外步入城门的人,是江鹭、姜循、江飞瑛、张寂、姜芜……许久不见的故人,风尘仆仆,重归东京。

    故人,还少一些人——

    杜嫣容那个过分聪慧的娘子,这几日明明和公主一起,救援百姓,慰问满城。如此关键时候,那一人为何不在?

    而模糊的,叶白听到姜循声音:“那是什么?”

    他顺着那道声望去,看到宫城方向烟火冲天,比城门这里看上去似还要惨然一些。叶白一瞬间没反应过来,卫士回答:

    “宫城失火,杜娘子一听就脸色变了。”

    --

    杜嫣容骑马

    飞奔于到处倒着尸体的街衢间。

    她在宫门前下马,又拿出暮灵竹给自己的代表一人亲密关系的腰牌,得以入宫。飞帛扬起,额发凌乱,杜嫣容在心中凄喊:

    “阿竹,阿竹。

    “等我啊,等我!”

    --

    城门前,姜循一瞬色变。

    她实在和杜嫣容太心有灵犀,她一听杜嫣容的反应,便猜到发生了意外。

    --

    若我们俯视东京,俯瞰满城。

    我们会看到暮灵竹的宫殿没有被战火烧,却被公主自己的一把火烧掉。杜嫣容跑得趔趄摔地,爬起来继续跑,她却无论如何也救不了一个求死之人。

    我们会看到姜循一行人纵马行御道,御道荒芜少人。宫门前的卫士无人敢拦,叶宰相逼问杜嫣容和公主的行踪。

    这一日,黄昏暮暮,漫天红霞。

    红霞如血铺天,姜循和江鹭他们出现在烧毁的宫殿前,叶白煞白着脸看跪在地上捂脸哭泣的杜嫣容,而面无血色的姜芜被张寂握住手,江飞瑛若有所思地看着这一切。

    杜嫣容抬头,望着故人们。

    她再一次见到了姜循。

    她第一次和江鹭迎视,看到了这位自己昔日相看总也不成功的郎君。

    杜嫣容瘫坐在地,喃声:“是我的错。我和你们私下联络,想为杜家找出路,想为阿竹留后路,可我忘记了阿竹是公主,忘记了阿竹是暮氏血脉。我以为她没受过什么恩惠,她不会对身上的血脉有那么强的归属,可我错了……”

    杜嫣容喃喃自语:“我怎么就忘了她是公主呢?”

    因暮灵竹总是那样不显眼吗?因暮灵竹从来不像公主吗?

    杜嫣容抬头看向他们,忍着难过:“阿竹的宫女拿了一封遗书给我。那遗书是写给我们所有人的。我背给你们听。”

    黄昏好长,日不落地平线,昏昏照着诸人。

    他们听到杜嫣容轻声:“诸君,我是背弃者吗?”

    江鹭抬起头。

    姜循怔忡抬头。

    叶白失神地看去。

    风中飘荡着杜嫣容的声音,活着的人可以想象暮灵竹稚嫩的声音——

    “嫣容,别难过。我知道你想为我留后路,可我姓暮。对我来说,江郎君也罢,姜姐姐也罢,你们都是王朝的背叛者。无论你们如何代表正道,我身为暮氏子孙,都不能为之屈服。

    “叶郎君,或者此时此刻,我该称你为‘程郎君’了。我让嫣容逼你率兵,是因想给你一个走出来的机会。你说姜娘子被她的光带走了,独留你一人,其实你也是我的光。你是我的光,我不敢说,怕你抗拒……可如今再不说就来不及了。

    “我是那个害了你一生、让你无法得到所爱的坏公主。程应白,你不是只能生活在深渊地狱中,你亦能救人,亦能保护一城百姓。终有一日,你将劈断身上枷锁,无拘无束,不被仇怨裹挟,得到你真正应该拥有的未来。

    “我想把真正的程应白还给你。

    “江郎君,姜姐姐,嫣容,程应白……我们各有所求,殊途同归而已。”

    那些是公主对自己在乎的人做出的宽慰,而公主真正想问的是:

    “天非独佑君主而护万民,君主需以德配天。君主以德护天下,若无德,自是天下子民的背弃者。纵父皇和兄长德亏,我又有何德呢?

    “叶郎君,我知道你狼子野心却不告诉父皇,由你牵手颠覆王朝,我是背弃者吗?我知道父皇兄长以权乱民却怯懦无言,我是背弃者吗?嫣容为我指出局限告诉我自己的平庸,我却孤注一掷试图以卵击石,我是背弃者吗?

    “我承认你们的道理你们的志向,但我不原谅你们对暮氏皇族的操纵和轻视,不接受嫣容为我找到的活路,我是背弃者吗?我不敢面对你们不想面对你们,试图赴死为暮氏求一丝他人怜惜,我是背弃者吗?

    “我死前道出一切,似乎有挑拨你们的嫌疑,我是背弃者吗?

    “诸君,我是背弃者吗?”

    漫长的沉默笼罩此地。

    最后一丝光被地平线吞没。

    昏黑笼罩在场诸人,遍地狼藉。

    这世间,有人是升不上去的朝阳,有人是落不下去的余晖。有人好像做到了一切,有人好像什么也没有做到。

    这些人,他们短暂交集,终是背道而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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