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蠕动着枝叶,一张张绿脸激动地看着岚莓。

    一旁的黛米发现岚莓罕见地陷入了沉默，便凑上前来，对着岚莓小声问道：“你们在讨论什么？有什么很严重的事情要发生了吗？”

    岚莓摇了摇头,道：“没有……树在问一些，呃,我的感情问题？”

    黛米猛地吸了口气，后退一点,仰头看向遮天蔽日的绿脸,惊叹道：“没想到，树长得那么人外，在意的话题却很人类呢。”

    岚莓：“……”

    “说起来，我其实也很想问问。”黛米坐在岚莓身边,目光炯炯地看着她,“跟圣女殿下恋爱是什么感觉？”

    树像是听不懂黛米说的话,又像是听懂了,那一张张绿脸跟着凑上前来，表情跟黛米简直如出一辙。

    岚莓：“……”

    莫名感觉有些头大。

    感觉比面对不要命的异教徒时还要棘手。

    岚莓挠了挠头,倒是没觉得自己的感情生活有什么不可说的，可是——要从哪里开始说起？

    她下意识把目光投向另一边，恰好看见了刚从睡袋里钻出来的维恩。

    他的眼罩眼罩被掀开到了头顶,一只手拿着耳塞,满头红发被睡得凌乱不堪，一双眼睛呆滞地看着这边。

    “道、道、道长……”

    维恩声音结结巴巴地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岚莓：“……”

    怎么想都是维恩这边更好解释！岚莓果断抛下了姐妹和树的问题,开始跟维恩解释现状。

    见岚莓说起正事儿，黛米也就不再追问了。

    只剩下帮助他们前行的树，一根根树枝抓耳挠腮一般在绿脸旁边围绕,发出一阵阵的枝叶索索声，惹得本来就被吓到快要昏过去的维恩更加害怕。

    等岚莓维恩解释完，才听见树问她：“你这个队伍好弱，树看不懂。这样也敢来挑战树？”

    岚莓小声说：“我的朋友在人类里面算是比较厉害的啦！”

    维恩再怎么胆小，也是一名合格的圣光骑士，只是在同为圣光骑士的伙伴们当中显得有点弱。

    “也是，树知道了。”绿脸嘴巴裂开，似乎是在笑，“人类都很脆弱，因为没有神的偏爱。”

    “为什么会这么说？”岚莓不解道。“我们都是圣殿的圣职人员，也可以借用神明的力量呀。”

    树的绿脸们摇了摇，正要开口。

    突然，岚莓感觉脚下一阵剧烈的震动。

    她们坐着的木筏仿佛正在经受地震的地面一般，疯狂摇摆颠簸起来。

    木筏中间伸出一根根纤细的嫩绿枝条。

    “抓稳了。”树的声音急促，树叶纷纷掉落，“是寄生虫。”

    岚莓连忙抓紧身边冒出头来的嫩绿枝条，她的伙伴们虽然听不懂树的语言，但就看目前的这个情况也知道该怎么做，纷纷反应很快地抓紧了自己身边的枝条。

    剧烈的抖动

    没能将木筏上的人震落，很快水中又是一阵波浪翻滚，从前方难以看清的雾气当中，隐隐约约出现一个遮天蔽日的长条轮廓。

    像是竖立起上半身的蟒蛇，正用冰冷的竖瞳凝视着这里。

    “……那就是寄生虫吗？”岚莓用略微发抖的声音问道。

    不是，谁家虫子长得有楼房那么大——？！它看上去像是云雾里的龙了！

    “没关系。”树颤抖着枝叶，“人类存在感弱，不会被发现。树带你们，从它下面过去就好。”

    岚莓抓紧藤蔓，下意识问：“那树为什么这么害怕？”

    树的枝叶抖了抖，很快回答：“因为它在啃树，树会疼。”

    岚莓还未来得及回答，就听树补充说道：“没有关系，树习惯了。”

    “树不是神的作品吗？”岚莓不解地问道，“为什么会有寄生虫……”

    虽然那么庞大的一条长虫，乍一看也很像是神的作品……

    如果它能从树的云雾里离开，在天上翻腾飞过，肯定会被人类当做是神龙。

    “黑创造树时还年幼。”树说，“一切生命的幼体都有不懂事的时候，神也一样。”

    岚莓惊讶道：“所以，那寄生虫也是黑暗的造物？”

    树的枝叶颤抖着，载着岚莓他们从长虫身边离开。浓郁雾气中那条影影绰绰的轮廓很快淡去了，只留下一点模糊不清的暗色。

    那是让人只是靠近就心悸不已的巨物。

    也只有神能创造出那样的东西。

    “别担心。”树说，“寄生虫寄生在树的身体里，离开以后就会死去。树外面的人类是安全的。”

    岚莓又好奇问道：“树为什么一直在这里，没有试着去过别的地方吗？”

    那一张张很难看出表情的绿脸盯着岚莓，竟是让人感觉到它们正摆出一个莫名其妙的表情。树的声音也很疑惑：“树有树根，无法移动，这不是人类的常识吗？”

    “黑创造树，也是依据这个世界的基本法则。”树的语气变得像是在教导幼童，“神无法更改基本的法则，只能够创建新的法则。”

    岚莓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所以，物理学没有不存在了，对吗？”

    树疑惑：“什么是物理学？”

    “没什么。”岚莓挠了挠头。

    也就是说，如果这个世界本身存在基本的物理法则，那神在改造世界的过程中也需要遵循这个法则？

    那不就跟她师父教的东西不谋而合了嘛。

    道法自然，相信科学。

    神也要遵守科学定律。

    虽然这个世界的“科学定律”和岚莓原本学过的可能不太一样，甚至岚莓之前学过的那些也不一定就是真正的法则——

    但现在知道神也要遵守规则，突然就觉得神明没有那么遥远了。

    而且神也会死的。

    黑暗神就死了。

    这样想的话，或许、可能，那个像神龙一样

    的庞然大物，也是可以消灭的存在……

    小船悠悠载着岚莓和她的同伴继续向前，岚莓敏锐察觉到树之前的害怕和瑟缩都不见了。

    “寄生虫只会醒来一小会。”树这么说着，“再往前去，就是白的眼泪。”

    岚莓一下子坐直了身子：“！”

    绿脸们围绕在岚莓身边，枝叶摩擦间，声音像是陷入了回忆：“那时黑和白正在争吵，白不允许黑继续创造树，因为树跟白想要的世界不同……”

    树的话语停了下来，似乎是思索了一会儿才说：“白喜欢秩序，黑喜欢混乱。”

    岚莓“啊”了一声，恍惚地想：这还真是比较符合她对于光明和黑暗的刻板印象呢。

    “黑和白大吵一架，白把眼泪滴在了树的身上。”绿脸突然变得皱巴巴的，“很疼很疼，灼热的一大块。如果可以，树真希望岚莓能把那个拿走。”

    岚莓跟树说过，他们此行的目的。

    身为亡灵的库利要来这里寻找失去的回忆，树暂时还没见过他。岚莓的二哥不知道为了什么也进入这里，树知道他被困在什么地方。

    最后一个就是，维恩想找一个东西，岚莓算出来，是神的一滴泪。

    树说，那滴泪烫得树疼了太久太久了，如果能拿走是最好。

    岚莓点头，向树承诺道：“只要能做到，我一定会通通拿走的！”

    “莓是好人。”绿脸还皱着，很痛苦的样子，“岚莓不担心树做坏事吗？树杀了很多人类。”

    几张绿脸藏在后面发出尖笑，似乎对自己的杀人行为很是得意。

    岚莓摇了摇头道：“我觉得树不坏。而且树杀的都是坏人，没有对我动手，还帮助我去找师兄……”

    树的绿脸仍然皱着：“树可能是在利用岚莓，岚莓太容易被骗。”

    绿脸们摇了摇头，其中一个说：“岚莓不只是好人，岚莓是笨蛋。”

    岚莓看了那张脸一眼，小声嘀咕：“……你才是笨蛋。”

    绿脸们尖笑着散开，那张被岚莓看过的脸涨得翠绿，龇牙咧嘴地狂掉树叶：“笨蛋！笨蛋！去死吧！笨蛋人类！”

    岚莓笑出声来。

    比起人类，树要坦诚得多，恶意和善意都不加掩饰，全部坦然地展现出来。

    那个气急败坏的小绿脸，在树无数的绿脸当中，只占很小的一部分。

    树还是好树。

    木筏顺流而下，很快，岚莓感到眼前的森林变得开阔，露出一整片波光粼粼的湖面。

    在这永恒的浓雾和黑暗包围之中，只有那一小片湖泊，仿佛正被最好的阳光照射，四处都清晰明亮，湖面闪烁着金光。

    距离那片湖泊还有段距离，深黑色“海”的海域却逐渐缩小，树林重新将岚莓围绕。

    而树制作的木筏，却能够无视地形，离开“海面”，在森林的泥泞和高耸的树根之间穿梭，把树根当做海浪。

    “这也太酷了！”维恩扒拉在木筏上，忘

    记了害怕，“呜呜呜！我们在树林里冲浪！”

    “听说圣殿的队伍也只是三到五年才敢去一次海边，建设封锁带，防止海里的怪物上岸。”

    黛米按住自己兜风的袍子，也很激动地说，“敢问整个圣殿还有谁体验过这种冲浪！”

    “还有谁！”维恩也跟着喊。

    树莫名沉默了一下，过了会儿才对岚莓说：“岚莓刚才说得也对。岚莓的伙伴，不是一般的人类。”

    岚莓得意地挺胸：“是吧！”

    虽然不知道这有什么好得意的。

    树的木筏把岚莓送到那片湖泊边缘，还有十米左右的位置，就不敢再继续向前靠近了。

    岚莓和伙伴们从木筏上爬下来，互相检查了一下随身携带的行李。

    他们正要商讨怎么靠近那片湖泊、怎么试着去取一点出来时，树的枝叶忽然又动了。

    它很激动地在岚莓面前晃来晃去，树叶如瀑般往下洒落。

    树完全不在意，用破音的声音喊道：“岚莓！树的寄生虫，在吃人类！”

    岚莓心跳猛地一顿，下意识问道：“树这里还有别的人类吗？”

    “很强、很强的人类。”树激动道，“寄生虫快要被杀死了！哈哈哈哈哈！”

    绿脸们开始大声尖笑，围绕着岚莓跳舞。

    “树也被打得好痛。”几张绿脸皱巴巴的，但是脸上笑容不减，“嘿嘿，好厉害的人类。”

    岚莓：“……”

    这个形容，该不会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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