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的谈话并没有得出结果,

    孟先生只是让他不要胡思乱想。

    下半年姜岁很忙，暑假的时候狠狠补习了乐理知识，参加了为期两个月的集训。

    高三一开学,他就跟老师说清楚了状况，每晚的晚自习都不参加了，音乐老师每晚一对一进行指导,周末也被培训机构占用。

    但姜岁文化课也没有落下,他怎么说也是优秀生进来的学校,在班级里稳定排前三名,一步又一步地参加了省统考,然后报名了京市音乐大学的校招。

    除此之外就没有再报名其他的学校了,他的文化课成绩一直很稳定,如果校招不过，姜岁就专心备战高考。

    等到一月放了寒假,快要过年前他总算能放轻松下来，今天下了点小雪。

    姜岁穿得很厚,踩着雪地靴，推开车门下了车，他没立刻走,又弯腰看车里面，“那我去福利院了？晚上再回来陪你吃年夜饭！”

    孟从南低笑，“去吧。”

    今天是大年三十。

    姜岁回福利院陪院长妈妈还有院里的小孩一起过年，他买了些年货,没有用孟先生的钱买的，是这些年自己攒下来的钱。

    得知孟先生白天要去老宅过年后，就决定晚上再回来。

    在福利院从早上待到了中午，他的好朋友就来找他玩了,姜岁洗了洗自己包饺子的手，把面粉都洗干净，接到电话后就看见一个穿着洛丽塔但跟男生一样高的女生就站在那等他。

    姜岁有些蒙，“闻云？”

    这是他在集训里新交的好友。

    集训结束后就没再见过面了，在线上说好了新年一起跨年，但学校里闻云的打扮从没有这么华丽过。

    闻云很热情地过来挽他的手，“姜姜！”

    姜岁被她掐了掐脸，无力反抗地被拉上了车。

    “怎么半年不见，你又变漂亮了。”闻云话很密，“你怎么来福利院了？你们学校有做义工的作业吗？”

    姜岁，“我是福利院出来的，新年回来看看。”

    他们在车上聊了很久。

    等到了目的地，姜岁才发现不是简单来吃个饭这么简单，他是来陪闻云逛街的，直奔周边店大买特买后，她问什么，姜岁都说好看。

    他又被人拉到了顶层。

    直到闻云提起一把小提琴，大手一挥，“包起来，给他。”她说，“多亏你在集训的时候帮我补习，不然我肯定过不了，怎么样，新年礼物，我没亏待你吧。”

    “等一下！太贵重了！”

    “你请我吃个饭就可以了！不能买，我们买不起的，而且你爸爸妈妈知道你给别人乱花钱，他们肯定会生气的。”

    姜岁连忙拉住她，他以为闻云就是进来看看，根本没想到这个小姑娘是真的要来买乐器的，还要送给他。

    闻云发自内心地问，“贵吗？”

    姜岁连忙点头，“我刚刚偷偷数了，要五个零，我们快

    走吧。”

    这也太贵了，他以为闻云对花钱没有概念，恨不得立刻拉着人离开。

    闻云真心诚恳地说，“小少爷，它还没你身上一件衣服贵。”

    姜岁蒙了一下，“……？”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很普通的长裤，小白靴，上身只是一件羽绒，在他的印象里，一双鞋子几十块不到就能买到了。

    怎么可能要用五位数！！！

    那么多钱，他都可以用好多年了。

    闻云看着他茫然的神色，无比认真地询问，“你不知道吗？就你这个围巾就要这个数了。”她伸出五根手指，“不是，你平时刷卡都用黑卡的人，你觉得这个数很多？！”

    “你不是拿的什么小时候走丢进福利院，后来被认回去当小少爷的剧本吗？”

    姜岁过了很久才委婉地问，“黑卡是什么呀？”

    闻云，“？”

    他们最后在一家餐厅落座，姜岁忐忑不安的，他隐隐感觉到有些地方不对劲，神思不属的，很是恍惚。

    “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但是我只有这么一张银行卡，是别人给我的。”姜岁从自己的包里翻了翻，拿出来后还把自己的记账本里拿出来，仔细算了算，“里面应该还剩下四千五百三十一块钱。”

    “你是不是误会了呀？”

    闻云怀疑自己听错了，“四千五百三十一？不可能。”她打假一般，给出了自己的手机，把百度百科当作证据摆给人看，最后拍照识图，把姜岁全身上下，从头到脚拍了一个遍，再跳到官网给他看价格。

    她说，“光是集训花的钱就比你全身上下加起来两三倍还贵了，我们不是因为有同一个音乐老师才认识的吗？”

    “我妈拧着我耳朵说那个老师一节课就要小四位数，是一位很有名的老教授。”

    “我要不好好学，她明天就赶我出家门。”

    “你之前不是住在南山路那边的大院？那块地方不是谁都能住得进去的，一个老宅子都得九位数了。”

    “我送你那个小提琴我都怕你看不上，但我最近把我妈气着了，她管我管得严，下次给你的新年礼物保准比这个好。”

    “你不会真的没看上，才故意骗我吧？”闻云不敢置信，猜完后被自己的臆想伤到，“我可拿你当好朋友，姜姜。”

    姜岁在数九位数是多少，他乱糟糟的思路被打断，“我没有骗你。”

    他突然觉得手里的卡很烫手，

    全身上下都很烫手。

    像穿着不属于他的东西，拿着别人给他的，以为自己以后可以还得上，现在后知后觉他可能一辈子都还不上了。

    把他卖了都不行。

    姜岁声音很轻，“这真的是别人给我的。”

    闻云猜了个遍，“谁给你的？你爸？你舅？你哥？”

    姜岁很认真的，“我小时候就被人弃养在福利院了，是一位姓孟的先生给我的。”他说“我最近住的地方也是住在他的

    家里，他人很好，我身上的衣服也是他买的。”

    “他还送我去上学，是因为他，我现在才能有机会去学自己喜欢的东西。”姜岁越说越慢，“他是我的资助人。”

    闻云欲言又止，“这位孟先生他年纪多大了？”

    姜岁揪着衣服下摆，“比我大很多。”

    闻云委婉地询问，“姜姜，他会不会对你做一些奇怪的事情？但是这些事情你可能不觉得奇怪——”

    姜岁突然打断她，“我知道你在说什么事情，但是孟先生不会的，他没有，也不是那种人。”他语气过激了一些，最后又小声道了歉。

    “对不起，我知道你在关心我，但是我没有事的，你不用给我送礼物，吃一顿饭就可以了，新年快乐。”

    姜岁把那张烫手山芋一样的卡塞了回去，他弯起眉眼，认真地说，“闻云，我们是朋友的话，你送我一句新年快乐吧？”

    闻云被转移注意力，“新年快乐。”

    吃过饭后，姜岁又重新回到了福利院，上午包的饺子，下午就在做了，他吃得很开心，跟福利院里的孩子们有说有笑。

    傍晚，来接他的车停在福利院门口。

    姜岁和院长妈妈说了再见后，俯下身坐进车里，怀里抱着一盒热乎乎的饺子，这是他今天亲手包的，准备带回去给孟先生也一起尝尝。

    他一整天都很开心，推开门就说，“孟先生，这是我自己动手包的饺子，你要尝尝吗？”

    “但我下午在福利院吃过了，今晚可能不能跟你一起吃年夜饭了。”

    “我上楼了。”

    他把饺子放下来。

    等孟从南起身看过去时，只能看见少年小跑着上楼的背影，甚至没有等他说一句话就跑走了。

    等关上了门，姜岁维持了一天的笑容才慢慢淡下来，抵着门板，怔怔地低头看着地面。

    冬天的天黑得早，他没有开灯，室内只有傍晚一点点昏暗的光线。

    很快，姜岁就开始翻箱倒柜，他一件一件地拍，衣服，鞋子，裤子，各种各样，拍房间里的每个东西，拍不出的就去看看有没有牌子，没有牌子的就去算一个大概。

    他用自己的记账本，每一笔每一笔都算在上面，音乐老师教了他一年，一年365天，快八十万。

    他的衣柜里有好多衣服，才算了一半就已经变成一个姜岁这辈子都只在纸上看见过的天文数字。

    还有很多是手工定制的，一直是那个老爷爷给他量三围，他在长身体，身高很快就会变，衣柜里的衣服换了季就会出现新的。

    姜岁算着算着，发现自己算不完了，他好像真的把自己卖给孟先生也还不起了。

    他想到很多不对劲的事。

    因为他想起了第一次和孟先生见面的时候，他发现他现在住的地方好像离他的学校确实很近。

    他发现一年前搬进来的时候，自己给孟先生发的那一句信息非常简短。

    姜岁看着手机，他坐在地毯上，轻轻地打字——［孟先生，我能问问你一年前……你为什么会知道我在那里。］

    ——［你为什么会知道我是因为找不到要住的房子才大半夜在外面的。］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他打了很多字，最后又一个接一个地删除，一句话都没有发出去，，怔怔地看了手机很久，然后很小心地发了一句信息——［孟先生，我今天看中了一个小提琴。］

    孟从南很快回复——［下来。］

    姜岁已读乱回——［祝您新年快乐。］

    孟从南——［很想要？］

    姜岁——［……不想。］

    ——［过来陪我吃年夜饭。］

    姜岁最终还是收拾收拾下了楼，他坐在人的对面，“您等了我很久吗？”

    孟从南提筷，“不久。”

    姜岁安安静静地把这顿饭吃完了。

    十天后，他的琴房里多出了一架小提琴，跟他在商场里看的那款并不一样，不是同一家的，但工艺很好，也更完整。

    但这架小提琴外观、参数尺寸、装配和闻云要送他的那款一模一样，都是斯式提琴。

    可他十天前发给孟从南的只有一句话，

    他只说了，他今天看中了一架小提琴。

    其余的什么都没说，

    一年前也是。

    一年前他也什么都没说，

    但孟先生却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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