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船边,谢归途注意到这艘船的样子非常古怪。

    船身通体漆黑，甲板和桅杆都已经腐朽了，船身上缠绕着一些干枯的海藻和藤壶，仿佛是一艘刚从海底打捞出来的残骸。

    按理来说,这样的船恐怕轻轻挪动一下就会开裂,可这艘鬼船非但能自己行动,还能穿越那恐怖至极的风暴。

    谢归途仔细观察,发现这偌大的一条船上,一个人影也没有。没有船帆,没有船桨，也没有人在驾驶,真不知道是如何能开动的。

    “还真像是一艘传说中的鬼船。”

    不仅是船底，整艘怪船的船身上都布满了灰白色的垢，像是常年被浸泡在水里。

    谢归途道：“或许它能带我们去海底,找到那个‘海神’。”

    这时候,有人蹦蹦跳跳地从他们面前经过，嘴里嚷嚷着：“船来了,船来了！”

    定睛一看，是那个小厮阿生。

    阿生与那董二公子在一块儿久了,大概连同对“海神”的狂热，也沾染了十成十。阿生照顾了那肥胖油腻的董二公子这么些年,如今竟然有能够侍奉海神的机会，怎么能不飘飘然。

    他完全没有在意那艘巨船的阴森和古怪,生怕错过机会一样,不假思索地第一个上了船。谢归途还没来得及劝阻，就看见阿生手脚并用，飞快地爬上了那架木梯,猴子攀树似的，二两下就爬了上去。

    “等等——”阿生没有理会谢归途的劝阻，已经爬到了梯子的最高处。他满脸兴奋地往船里张望，不知看到了什么，“咚”的一声栽倒在了甲板上。

    下面的人见此情形，都是心中一紧。

    但片刻后，阿生又重新站了起来，高兴地手舞足蹈，不像是有事的样子。

    “船来了，船来了！”

    听着他癫狂的吼叫声，谢归途一脸无奈。

    眼看那阿生已经趟过了雷，其他人总算可以放心地上去了。很快，人群中又走出了几个少男少女。

    他们的脸颊上泛着红光，有的拘谨，有的兴奋，但眼神里都透露出藏不住的喜色。显然，他们也都被“海神”选中了。

    不需要旁人催促，这几个年轻人急匆匆地跑到了船边，顺着那艘船上放下来的木梯，争先恐后地往上爬。

    谢归途看向了忐忑不安的叶舟和阿茵，道：“要不要上船，你们可以自己决定。”

    阿茵的脸色微微发白，心里大概还是有畏惧的，但她依旧咬着牙，点头道：“我要去。”

    “……布店的老板娘说，商船明天就要来了。可这海上还是风暴肆虐，商船怎么可能进的来。”

    “如果是从前，我想我一定会选择躲起来，不上船。或许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一直离不开这里。”

    见她心意已决，原本在一旁瑟瑟发抖的叶舟，竟然也鼓起了勇气。

    “阿茵姑娘，我，我陪你去……”

    没等他说完，董二公子急了，一把抓紧了叶舟的衣领

    ，不肯放手。

    “为什么是你？凭什么是你？”

    董二公子愤愤不平。如果是旁人也就罢了，偏偏那位“海神”大人，选中他身边伺候的两个小厮，都没选中他！

    “本公子哪一点不如你了？是不如你白还是不如你胖？凭什么被选中的是你个低贱的下人……”

    此刻的董二公子神志不清，神智癫狂得不正常，说出来的话也格外的难听。

    叶舟作为他府里的下人，不好意思反驳，但阿茵与他非亲非故，并不惯着。

    阿茵姑娘常年在海边捕鱼，身强体壮，一把就将那董二公子掀开了。董二公子虽然长了一身的彪子肉，但那全都是吃出来，使不出什么力气，脚步虚浮，一个不小心就被阿茵掀了个跟头。

    阿茵拍了拍手上的灰，拉起了叶舟，扭头就往船那边跑。

    董二公子狼狈地站起身，擦了擦身上的泥沙，也顾不上被弄脏的昂贵衣物了，连忙追了过去。

    “等等我，等等我！本公子还没上船呢！”

    另一边，阿茵和叶舟两人已经顺着木梯，爬到了船的甲板上。

    董二公子在下面急得直跳脚，可他根本也没看见什么“海神”的船，只能看见叶舟和阿茵两人，似乎正顺着他看不见的东西在攀爬。

    抬头看看正在攀爬的两人，董二公子把心一横，二话不说就往他根本看不见的“木梯”上爬。

    可他伸手一摸，竟然什么也没摸着，一个趔趄就跌到了水里。

    腥咸的海水混合着泥沙，董二公子被迫吃了一嘴，狼狈地浮起来时，脑袋上还顶了几团墨绿色的海藻。任凭他怎样努力，伸出油腻腻的手奋力摸索，还是怎么也摸不到近在眼前的巨船。

    甲板上的人一低头，看见木板分明就在他面前，董二公子却跟个无头苍蝇一样摸不着，摔了自己好几个跟斗。

    阿茵看他滑稽，忍不住捂嘴笑了起来。

    船上。

    谢归途注意到被选中的一共十人，这与叶舟之前讲的传闻相符。

    这些被“海神”选中的人之中，有男有女，身材不一，但相同的是他们的面貌都很年轻。

    谢归途注意到，这些人的脸上都没有长出明显的鳞片。虽然有些人的手臂上也有零星几片鱼鳞，但状况明显比岸上的人要轻，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一共十人，包括我们。”谢归途对楚风临道。

    他和楚风临能够登上这艘船，恐怕并不是因为他们修为高深，而是他们也被那位“海神”选入在内了。

    楚风临凝视着周围，像是听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东西。

    “被‘海神’选中的人。”

    少年抱着胳膊，笑了笑道，“是我们吗？”

    谢归途看了他一眼，也觉得这件事有点太离谱了。

    他自己也就罢了。

    一个山野邪神，怎么有胆量让阿修罗王当他的仆人？

    不过看楚风临的样子，倒是完全没有生气

    。非但没有生气，他似乎还有点好奇那位“海神”究竟是何方神圣。

    “谨慎一些。”谢归途见他不以为意的样子，便说，“我知道你觉得，一个分身死了也不打紧，但我的小命可就只有这么一条。”

    楚风临颔首：“师兄自然是最重要的。”

    谢归途习惯了他偶尔的油嘴滑舌，没把他的话当真，严肃道：“那位海神，选择的目标似乎都是有相同点的。”

    譬如年轻，譬如没有长出鱼鳞。

    “可我仍旧觉得奇怪，”谢归途说，“如果我是那‘海神’，我不会选两个大乘期的仙门修士。那简直是自找麻烦。”

    楚风临摆出了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师兄以为如何？”

    谢归途正色道：“我想，那位‘海神’是不是根本没有把我们放在眼里。”

    说到这里，谢归途的眸色沉了下去。他们两个大乘期的修士，又有北斗神君留下的神器傍身，哪怕遇到化神境初期的，也能挡一挡。

    一个山野邪神，难道真的有这样的本事吗？

    就算他们两人打不过，难道“海神”不担心，失踪了两个修士，会惹来仙门？

    仙门……

    谢归途忽然想起，这二十余年来，蓬莱对这件事的无视。

    “或许他很有自信，我们出不去这里。”谢归途看了楚风临一眼，虽然他不知道分身和本体的关联度究竟如何，但他觉得阿修罗王不可能没有后手。

    楚风临倒是一点也不着急，他耸了耸肩道：“也说不准，要么那个所谓的‘海神’，只是没有理智的邪物。”

    “也算是一种可能。”谢归途点点头。

    这时候，船身忽然震颤了一下。

    在船舷边探头探脑的阿生，一个没站稳，险些摔下去。

    旁边的人拉了他一把，阿生跌坐在地上，大口地喘着气，脸上却没有惊魂未定的神情，仍旧是抑制不住的兴奋。

    岸上挤满了人，渔樵镇的百姓们眼中充满了羡慕和崇拜。

    于此同时，海面上无息无止的风暴忽然停了。漆黑的浓云散去，海面上忽然破开了一道霞光！

    巨船缓缓开动，载着兴奋的少男少女们往那光芒处驶去。

    看着逐渐远去的海岸线，谢归途的心里却有点不是滋味。

    在二十年间，起码循环往复了一百多次。神秘的怪船一次次地载着这群年轻人，前往海底，不再回来。

    ……

    船上。

    谢归途检查了一圈，注意到甲板下面的船舱是锁着的。

    阿茵好奇地凑过来，问道：“公子，打不开吗？”

    谢归途看着那把古朴的铜锁，锁头像是常年泡在海里的，有些生锈。

    他摇摇头：“这锁上面刻有诅咒，闯入者会被反噬。”

    尽管这种的诅咒力度可能并不算大，但谢归途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咒文，对此感到相当陌生。船上还有八名普通人，谨慎起见，谢归途不

    打算暴力破门。

    “先算了吧。”谢归途摇摇头，带着阿茵回到甲板上。剩余的几人已经围成一圈，就地坐了下来。

    看得出来，这几个年轻人都为即将迎来的冒险感到兴奋，叽叽喳喳地互相交流。唯有叶舟坐在一旁，耷拉着脑袋，忧心忡忡。

    “公子。”见谢归途来到了他的身边，叶舟小声地唤了他一声。

    谢归途在他身侧坐下，温声道：“还是很害怕吗？”

    叶舟抿着干燥的唇，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有点。”

    谢归途温和地笑笑：“既然害怕，为什么还是要来？”

    叶舟看了一眼对面的阿茵，期待前路的少女似乎比他要勇敢得多。叶舟抿着嘴唇，又低下了头。

    谢归途露出一点善解人意的笑。

    叶舟沉默了一会儿，又鼓起勇气望向了谢归途：“公子，我还是觉得此行危险。”

    谢归途点头：“你说的没错。”

    叶舟眼神飘忽不定，谢归途以为胆小的男孩会请求他保护自己，但出乎意料，叶舟磕磕绊绊地说：

    “公子，能，能不能够求你，多多保护阿茵姑娘，她是个很善良的人。”

    谢归途看着男孩微红的耳朵，无奈地笑笑，答应了他的请求：“好。”

    年轻的男女们相互攀谈，谢归途在旁边听了一会儿，有些乏味了。

    在他试图站起身的时候，忽然有一只微凉的手覆上了谢归途的手背。

    “师兄。”黑发金瞳的少年笑意盈盈地看着他，指尖悄悄地滑进了他五指的间隙。

    谢归途偏头，懒得正眼看这位祖宗：“怎么。”

    “没什么。”少年殷切地往他这边靠了靠，若不是谢归途的眼神抗拒，他大概想直接倒进谢归途怀里。

    在谢归途警告的眼神中，只见这位魔界之尊故作可怜地说道：“师兄，我也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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