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二十年前化妖成形以后，小钻风的生活就没有怎么改变过，巡山、修炼，rì复一rì，年复一年。

    两个妖怪的路过就像是池塘里投入的一块石子，泛起一阵涟漪后，狮驼岭又恢复到波澜不兴的平静状态。

    一路上时不时唱上几句巡山歌，在崎岖不平的岩石上跋涉行进了大半天，满身灰土，发似飞蓬，小钻风在太阳快要落山前回到了狮驼洞所在的山谷中。

    狮驼洞处于一个巨大山谷的深处，周围群峰环绕，虽然看不到多少绿sè，但气象森严。山谷非常宽阔，从谷口算起，前后有五六十里路程，狮驼岭群妖们的生活基本上都在这个区域内。

    由于人口太少，狮驼岭的妖怪们并没有住在狮驼洞的正洞内。那里太空旷，光一个洞口进门的大厅，往rì就能容纳好几千小妖活动。在洞口两侧还有错落分布的许多小洞，每个都能轻轻松松住进好几百人口，左边的第一个，就是如今狮驼岭的正式居住区。

    侧洞虽然不能和狮驼洞主洞相比，但也不小，因为缺乏足够的木材燃料，偌大的山洞里只点燃了几根松明火把，晃悠悠的火光显得极其幽暗，只能照亮周围十步左右的空间。不过这不算什么问题，妖怪们都在这里生活了不知道多少个年头，狮驼洞里的一切就像他们对自己头上的虱子一样清楚。何况，妖怪们大多具有夜视的本领，这是他们的天赋，不需要像人类那样达到一定的修为才能夜视。

    小钻风扛着哨旗，径直来到洞内头领的石座前，把巡山仪式的最后阶段完成。

    “头儿，我巡山回来了，南山北山、东坡西岭，一切正常。”

    “辛苦了，下去休息吧。”狮驼岭的现任头领黑虎jīng也例行公事地摆摆手，宣告这个严肃的传统仪式正式结束。

    现在的狮驼岭还有十来个妖怪坚守着，黑虎jīng也做了很多年的头领，是一名很尽职尽责的管理者，烧火打柴、巡山放哨都安排得井井有条。

    黑虎jīng对狮驼岭过去的三位大王无限崇拜，这也是他只自称头领而不叫做大王的原因。虽然统领着十来个小妖的大王和小头目之间没有实际区别，但狮驼岭的管理者是完全有资格被称为大王的，就像人类中某些穷困潦倒的醉汉也有合法的世袭爵位一样。

    每当想念起以往的无限风光，黑虎jīng就会摇摇头，怅然叹气道：“想当年三位大王神通广大，威震天下，狮驼岭的弟兄们那个旌旗招展、遮天蔽rì啊。南岭上有五千，北岭上有五千，东路口有一万，西路口有一万；巡哨的也有四五千，把门的有一万，烧火的无数，打柴的也无数。。。。。。”

    这话听起来是叫人悠然神往，一起憧憬起来还有点热血沸腾，但是天天听、月月听、年年听，大家耳朵都听出茧来了，自觉形成了规避意识。好在头领也不特别需要听众捧场，主要是自言自语，沉醉在回忆的气氛中，只需要大家不要不识趣地打断他就行。

    对于头领这段忆古非今的回忆语录，小钻风认为也可以加入到妖界非

    物质文化遗产的名录中去。

    他把哨旗放好，慢慢走到灶台前。灶台上的大铁锅里煮着什么，橘黄sè的火焰慢吞吞舔着锅底，锅盖上的缝隙中冒出一丝丝蒸气，带来热热的香气。

    “今天吃什么？”这香气太熟悉了，没有一点惊喜在里面。

    “焖山芋，还有酸菜豆子汤。”负责烧火做饭的山鹿jīng低声细气回答道，这家伙满头毛发被烟火熏得乌黑，两个鹿角像是炉膛里的木炭枝丫，几乎不用再加工就能直接用来做熏鹿肉了。

    小钻风咽下唾沫，心里暗暗祈祷了一句，试着问道：“还是这些？没有腌肉吗？”

    “腌肉？这东西哪能天天吃？现在都吃了过年吃什么？”山鹿jīng用干茅草很仔细地擦拭自己头上那对鹿角，头也没有抬起来说道。谁不想吃肉啊？但一年最多只能养两头猪，其中有一头是必须要留到过年吃的，剩下一头十来个弟兄要吃一年，猪头还得用来做平时节rì的祭祀品。

    妖怪们过年是在立chūn那天，纪念天地混沌初开，万物生长的那一天，和人类岁末的过年不一样。至于这个节rì是怎么确定下来的，流传的说法很多，时间久远得都成为了传说，妖怪们也没兴趣去研讨考据。

    对于平rì饮食来说，除非巡山打柴的小妖人品爆发，猎到一两头野物，大家才有改善生活的可能。

    没办法，狮驼岭是一年不如一年了，曾经妖气弥漫、山川险峻、林木参天的洞天福地慢慢变成了荒山秃岭，谁也说不清是怎么一回事。大概正因为如此，在强者为尊的妖界才没谁来打这一大片山岭的主意，大头领虽然有点名头，但还不足以令其他妖怪望而却步。

    即便大家都很尊重狮驼岭曾经的辉煌，但利字当头，真要是一块好地方，如果没有足够的力量守护，恐怕早就有其他妖魔前来吞并占据了。

    幸好这里已经成了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只留下过去的威名尚存在大家的回忆中。虽然平时没谁在意这个地方，但如果一旦有人染指，必定会成为众矢之的，拿个累赘还要招来无尽麻烦的事情没人愿意做。

    对于力保家业，勉力支撑的狮驼岭妖怪们来说，这种无人理睬的状况反倒不错。

    黑虎jīng头领在回忆的思绪中沉醉了好半天，直到小钻风喊道：“头儿，开饭了！”

    平平整整的大石头上摆着两个大陶盆，一个盆子里满满盛着热气四溢的酸菜豆子汤，虽然是素菜，还是能看到汤汁很浓，上面还飘着点油花。另一个大陶盆里放着焖得香喷喷的焦黄山芋，四周摆放了十来个陶碗。

    每天这个时候才是大伙儿聚齐的时间，也是狮驼岭头领黑虎jīng展示领袖风采的时刻。他不慌不忙地走到大石桌的正席前，专职放哨的猕猴jīng在他准备坐到石凳上的前刻放好毛垫，小钻风端上盛好的酸菜豆子汤，山鹿jīng则在同时把盛放焖山芋的陶碗摆上。

    从来只听见呼噜声的老猪这时候也从桌子下爬出来，认认真真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等黑虎jīng头领用木勺尝了一口汤后，大家才纷纷坐下开始吃饭。

    黑虎jīng头领黑安全不是喜欢摆架子的头领，只是他一直坚持狮驼岭的某些传统规矩，认为必要的礼仪大有好处。怎么说，当年的狮驼岭也拥有傲视妖界的霸主地位，声威煊赫，盛极一时。如今势力衰败了，人才凋零了，但也不能像那些没来历的妖魔鬼怪过rì子那样混乱，没有一点家风。

    大家累了一天，都埋头吃饭，吃饭的时候不准随意说话，这也是狮驼岭就餐礼仪之一。

    对于生xìng自在放纵的妖怪们来说，遵守这样那样的礼仪要求并不容易，就像他们刚通过修炼改变形体，穿上衣服的时候，浑身不自在。但为了狮驼岭源远流长的传统荣誉，黑安全花费了很大的力气，这才让大家逐渐适应。

    黑安全用木勺刮掉碗底的最后一层汤汁，再用猫科动物们那条著名的舌头做了彻底清扫，放下碗。看看基本上已经吃完饭的手下，发话道：“大家有什么事情要说吗？”

    饭后议事，谈正事的时间到了。

    山鹿jīng急忙发言道：“头儿，我有事情要报告！我们的存粮没多少了，盐也快吃完啦。”他是主管灶台厨房的，烧火做饭是他的功课，计划柴米油盐是他的职责。

    “还能支撑多久？”黑安全问。

    “豆子还剩两小堆，最多吃二十来天时间，盐也多用不到一个月。”山鹿jīng给出了肯定回答。

    穷人当家最难的是什么？柴米油盐啊，黑安全用他那比铁锥还尖利的爪子使劲挠自己的脑袋。问题，这可是个大问题。

    这年头，妖怪家都没有余粮啊，尤其是他们这样的穷妖怪。

    小钻风心里琢磨了一下，山上吃的各种食品都是狮驼岭小妖们自己辛苦种植的，但是产量太低，每年刚刚混到头，没有什么盈余。今年气候极差，收成更加缺乏，种下去的种子收成不到往年的三分之二，也就是说，今年还有几个月大家没饭吃。

    现在的狮驼岭太过荒凉，靠打猎生活完全是不可能的，抓捕野物不难，难的是找到那些数量稀少而且机jǐng异常的野物。

    作为狮驼岭大家默认的二号人物，责无旁贷，小钻风很努力地思考怎样解决大伙儿的吃饭问题。可惜，这个问题太过棘手，而小钻风明显缺乏这方面的知识和经验，他想来想去，也没有任何值得采用的方法。

    黑安全沉默不语，想了半晌，说道：“没办法，看来今年必须要动用储备物资了，用它们下山去换些粮食，熬过今年再说。”

    储备物资？小钻风立刻醒悟，就是那些平时巡山时捡到的燧石，打猎所得到的兽骨、兽皮、兽筋，还有采集后晒干的蘑菇木耳等物品。这些物品每过一段时间就会整理好，放到洞内最干燥通风的石台上收藏，这么些年，多少也积攒了一点。

    当年刚刚化妖的时候，黑安全大头领曾带着小钻风下过一次山，就是为了换取生活必需品，算起来有不少年头了。

    “小钻风，你去点点数，看洞里还有多少能用来换粮食的物资？”

    小钻风立刻领命。每次整理物品的时候他都有记载，清点数量的工作自然由他来做最合适，虽然他主要任务是巡山，但作为狮驼岭下一代领导人，洞里的每一项事情必须清楚。

    “头儿，一共有三袋。我再把具体数目清点一下，看看有什么值钱的。”小钻风先报告了大概数量，然后动手解开麻布袋，一样样仔细清点。

    山洞里一片寂然，只听到小钻风在石台上清点物品的声音。

    黑安全在心中默算了一下，说道：“数量恐怕不够。实在不行，先杀一头猪，等不到年底了。”

    这可不是个好兆头，过年那头猪是不能动的，妖怪们都特别重视祭祀活动，过年没有牺牲奉献绝对不行。为了凑足粮食要把另一头猪提前杀掉，也就是说，今年大家有机会多吃几块肉，来年就别想吃上本来就jīng贵的腌肉了，全部转职做和尚。

    全体妖怪都不由自主地抽动鼻子，闻闻空气中若有若无飘荡的一丝腌肉气味，哎，这种诱人的味道明年就要消失啦。

    既然头领做了决定，杀猪、交换物品的准备工作也就马上要进行了。

    杀猪好办，十来个小妖谁都能胜任，交换物品就要考虑适合的人选问题。妖界中恃强凌弱的事情随时可见，生活穷困的妖怪也不止一个两个，没有最穷只有更穷，敢于铤而走险的家伙满地都是。如果手底下战斗力太差，能不能把交换到的粮食盐巴安全带回来都很难说，说不定连自己都得了账。

    在整个狮驼山，小钻风是战斗能力仅次于头领黑安全的妖怪，担当着巡山这一重要的光辉使命，这次下山交换物品，他显然是不二人选。

    虽然最强的是黑安全大头领，但他是决不会背着布袋下山的，堂堂狮驼岭大头领，妖界的前辈人物，怎么可能去做这种丢人现眼的事情？人类有句俗话说得好：虎死不倒威。还有句话说：人死留名，豹死留皮，虎豹本来就是属于生灵中自尊心最强的那一类，更何况他身上还背负了狮驼岭的荣光。

    小钻风相信，哪怕是饿死在狮驼岭上，黑安全大头领也决不会亲自背着布袋下山。当然，大头领和他们这些小妖不一样，凭他的修为，要饿死还真不容易。

    一袋燧石，一袋兽皮兽筋兽骨，一袋干蘑菇和木耳，这就是狮驼岭所有用来交换粮食盐巴的货物。祸不单行啊，按照这个分量，今年能换到的粮食差不多要少大半袋，如果山下也粮食紧俏，那就更难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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