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面色难看，一言不发，只点头示意宗薄明进去诊断。

    宗薄明一靠近些，齐湉嘴里就发出细碎的抖动声音。

    宗薄明回头问：&ldo;那个小奴才呢？&rdo;

    立在一侧的奉安只答道：&ldo;那个奴才也近不了身。&rdo;

    宗薄明一惊，正要开口。

    齐湉的喉咙忽然滚动了几下，喉结上下滑动，一阵gān呕之后，就哇的一声吐出来。

    皇帝快走几步，又忽然滞住，对身边的内侍吩咐：&ldo;按住他，让宗薄明把脉。&rdo;

    &ldo;不可！&rdo;宗薄明双手制止准备上前的内侍。低头观察了一下，肃容对皇帝说：&ldo;陛下，齐湉方才吐的是胆汁，臣不用把脉也可判断是惊魇所致，他已经吓破了胆，如果再让内侍突然靠近制服他，只怕他……&rdo;

    皇帝的瞳仁猛地一缩，双目幽深，他明白宗薄明的话是什么意思。

    天外已经开始发亮，一点点的光透入屋子，依然昏昧不明。

    皇帝开口：&ldo;非得用那个法子吗？&rdo;

    宗薄明微微一怔，旋即点头，道：&ldo;齐湉如今已经胆破，一旦继续受惊，必定胆裂，胆裂伤肝，一旦肝……&rdo;

    &ldo;住口！&rdo;皇帝的目光始终投在角落里的身影上，道：&ldo;照你说的去做。&rdo;

    宗薄明得了皇令，依然踌躇不退。

    &ldo;还有何事？&rdo;皇帝的声音里带着说不出的疲惫。

    &ldo;为防公子途中昏厥，需要太医院里千年老参来吊着续气。&rdo;宗薄明补充道：&ldo;老参亦可护心，对公子以后的身体也有好处。&rdo;

    千年老参属极珍贵稀有的药材，太医院举全国之力也不过是得两株，是备着给天子一时之需的。

    &ldo;带着朕的口谕，要什么就去太医院取，不必请示。&rdo;

    ☆、第18章

    古医陶宗仪著《辍耕录》中，卷二十九云：&ldo;骨咄犀，蛇角也，其xg至毒，而能解毒，盖以毒攻毒也。&rdo;

    心魇之人，乃心中郁结而成心障，在外界的刺激下蒙蔽心智被魇。心病心药，解铃系铃，唯有再次的大悲大怒，方可冲破心障，解除心魇。宗薄明医法诡异，素来有&ldo;鬼圣手&rdo;之称，治心魇运用的也是此法。

    依旧还是寝殿外的荷花池，依旧还是赵石，依旧是内务府的教习公公万水。

    从被绑在木架上开始，齐湉就一直在认错，谁也不知道他在为什么认错。

    周围肃静一片，只有他的求饶声时高时低，在空阔的寝殿外响起，传递着他的恐惧和仓惶。

    皇帝心中不忍，上前柔声安慰：&ldo;别怕，只是为了给你治病，不是处罚。&rdo;

    一听到皇帝的话，齐湉挣扎得更厉害，几个内侍费了些力气才把齐湉在木架上绑好，木架子仍在咯吱咯吱作响。

    宗薄明踌躇了一下，不得不出面道：&ldo;陛下恕罪，齐湉这么早就失了力气，等会就更难……&rdo;

    皇帝呆呆地看着齐湉，怅然若失地回身坐回大jiāo椅上。

    当一切准备就绪时，宗薄明躬身向皇帝请示。

    皇帝抿唇沉默良久，发问：&ldo;宗薄明，你可有十全把握？&rdo;

    宗薄明身体一颤，伏在地上，道：&ldo;臣下曾经对二十五个人试用此法，治愈了二十四人……&rdo;

    &ldo;那一个呢？&rdo;

    &ldo;在治愈的过程中毙命。&rdo;

    皇帝凌然的目光如同箭一般she向宗薄明，厉声道：&ldo;那你还胆敢采用此法！&rdo;

    宗薄明磕头不止，道：&ldo;那人是因身体孱弱，一口气提不上来才毙命，齐湉有老参续气，不会出现此类qg况，况且齐湉惊魇已经加剧，也是迟早……&rdo;接下来的意思不言而喻，不说完，只是宗薄明不想太刺激皇帝陛下。

    &ldo;此举成功，朕定给你加官进爵。&rdo;皇帝握在麒麟椅头的手青脉毕现，有某种频临崩溃的qg绪在眼中翻涌滚动，道：&ldo;如若失败，朕要灭了你十族！&rdo;

    &ldo;那就请陛下将这场刑罚的主动权jiāo由臣下。&rdo;

    &ldo;好！&rdo;

    那一场水刑，与其说是齐湉的噩梦，不如说是皇帝的噩梦。齐湉的挣扎，哭喊，求饶，如同一把刀子，一笔一划的镌刻在皇帝的心头，即使后来血迹冲刷gān净，印记却抹不掉擦不去，在以后很长的岁月里都伴随着皇帝入梦。

    不记得齐湉是第几次被从水中捞起，只记得他的声音机械地如同被剥走了魂魄，只一味麻木地认错。而宗薄明的声音又仿佛来自地狱，带着咄咄bi人的气势，一次又一次地问，你错在哪里，错在哪里！

    认错声，如同尖细的shou牙，一点一点吞噬皇帝的心。

    质问声，如同锋利的爪子，一下一下撕碎皇帝的身体。

    一霎间的错觉，皇帝觉得自己和齐湉都掌控在了宗薄明的手中。

    直到齐湉沙哑的声音凄厉地如同寒鸦，一圈又一圈的盘绕，道：&ldo;我不该带huánghuáng来将军府！我不该带妹妹去池边！娘，我错了！我错了！是我不该！都是我的错！&rdo;

    那撕心裂肺地喊声，那撕开灵魂深处的痛苦，令在座所有的人都心中颤栗，不忍相顾。

    宗薄明擦一把额头的冷汗，颤微微地回身面对皇帝道：&ldo;陛下，已经好了。&rdo;

    在宗薄明回身的一刻，他清楚地看到了皇帝眼中的杀意，毫无遮掩，几乎要将他吞没，良久，坐在高位上的人声音响起，道：&ldo;给朕滚出宫去。&rdo;

    皇帝起身往前迈的时候，似乎被无形的绳子绊了一跤，往前一跌，奉安眼明手快地扶住，帝王的手一如既往地很稳，但是很冰凉，粘湿湿的，直到皇帝走向齐湉，奉安才看到皇帝留在自己手中的血迹以及几乎湿透了的后背。

    齐湉全身脱力的躺在地上，那千年老参提着一口气昏不过去。

    皇帝看着他，却伸不出那双想要扶住他的手。

    那双已经恢复清明的眼睛，终于又散发出迷人的光泽，尽管那光泽带着冰，扎得人又疼又冷，还是让皇帝移不开眼睛。

    齐湉沙哑的声音响起：&ldo;为了整治我，陛下可真是费心了。&rdo;

    皇帝嘴巴张了张，没有开口。直到齐湉被小准子扶走，皇帝依然呆呆地站在池边，然后吩咐内侍把荷花池填了。

    也就是在这场水刑之后的第二年，大德天子凌载体仁民心，颁发诏令，废止水刑。诏令下发的那一夜，皇帝又梦见了齐湉，萧索的背影，依旧看不清容颜，年轻的帝王对着背影道：&ldo;齐湉，这天下再也没有水刑了。&rdo;

    &ldo;公子，来瞧瞧，这颜色多红啊。&rdo;小准子看着鱼缸里游来游去的两尾红鱼，又望望天空，道：&ldo;明儿肯定是个艳阳天。&rdo;

    齐湉从侧屋出来，穿着青芽色的chun袍，衬得面容越发冷淡，立在小准子身后，瞧了一眼，不做声。

    这两尾红鱼名叫&ldo;天儿转&rdo;，是皇帝十日前命人送来的。

    样子很普通，养了几日之后才会发现其中奥妙。因为小鱼会随着天气变化而转变身上的颜色，天越晴颜色愈艳，天越暗颜色愈淡，有一次在雷阵雨前竟变成了两条灰不溜秋的小黑鱼。